美国人怎么看中国功夫和李小龙？

最近对于中国功夫的怀疑、贬低各种言论让我义愤填膺。过去100多年，外人挑战中国功夫，骂中国人东亚病夫，就这样崛起了像霍元甲、叶问这样的武学大师，他们在那暗淡、卑微的年代给中国人涨了志气。现在我们看到一些国内民间搞的擂台赛，都是踢馆、约架，最终目的就是想说传统武术的不是，打中国功夫的脸。有所谓的太极师父上来就被打趴下了，这正让约架者得逞。于是舆论中就有很多人把中华武术都否定了，说武术不灵，就跟跳舞一样是表演，甚至还有人怀疑李连杰是花拳绣腿。

我没学过武术，但对这样的言论感到不舒服。不舒服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一个美国朋友就发了一个油管上的视频给我， 叫做Wing Chun VS Muay Thai（咏春VS泰拳）。在擂台上，一个中国咏春拳手跟比他高出一头的泰拳白人选手较量。这是段黑白片，看起来应该有点年头了，还有专业的英文解说（可能是后加的）。两位都戴着拳击手套，看上去很专业。九分多钟后，咏春拳手取胜。解说员说这个视频应该是八九十年代的。他们提到：咏春用他一维空间、线性的、唯一的拳法完胜了泰拳。在800多条评论中，有评论提到用了拳击手套，这对咏春一方很不利，因此结果更说明问题。

不少中国人都有点民族虚无主义，怀疑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够先进。但是其实这些东西在人类共同体中是有贡献的，也是其他文化非常稀罕的。功夫在国外是非常受尊敬的。在西方，有四样从东方传入的文化大家十分买账，那就是中餐、瑜伽、功夫和冥想（打坐）。这里的功夫专指中华武术。在全世界范围内很少有其他文明的人说功夫是假的。

同样跟武术遭遇相似的就是中医。我承认利欲熏心的人很多，也相信学艺不精的人不在少数，也有监管不到位的原因。还有人只是学了皮毛，就出来教授误人子弟。但是如果因为这些就去贬低中医，就真的是民族虚无主义者的做法了。其实大家要做的就是对民间的传承与造假有个理性区分，区别对待，但是很多人全盘否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种心态有些狭隘了。放眼世界，草药可不是中国独创的，印第安人、印度、斯里兰卡，都有使用草药的传统，在印度叫做阿育吠陀。美国人食用有机产品、维生素等也很像中医中药，所以中草药是人类共同的创造。武术和中医这两个祖宗留下的文化也许需要创新，但是不该遭到全盘否定。

阿育吠陀（Ayurveda）为梵文，是印度历史悠久并影响深远的一种医学

我在美国的朋友对功夫和中医有研究的还真不少。其中有两个好朋友，一位是纪问其，一位是卡梅隆·卡尼。

纪问其是美国的特种部队退下来的，他在美国军队接受过各种格斗训练，对武术中的少林功夫非常感兴趣，人一看就很厉害，同时也是一个演员，还是一个男护士。美国有很多男护士，他们看上去都挺阳刚的，五大三粗，但是他们的内心特别乐于助人。

纪问其

卡梅隆是我的一位年轻朋友。他非常喜欢哲学，少林功夫练了十余年了，他对武术的哲学思想特别感兴趣，所以经常跟我讨论。他住在一个他家的庄园上，发给我的练武视频看上去鸟语花香的，他穿着少林袍子，非常有仪式感。他发了一段视频给我来说明他对动不动就打擂台让伪功夫者难堪的行为的看法。

以下是我和这两位美国年轻人的对话，他们在这里表达了对功夫即中国传统武术的看法。让大家跳出中华文明本身的维度来看中华武术。

1、为什么功夫是应对性的?意思是你不会先攻击，你只会回应。这背后的哲学是什么?

卡梅隆：事实上，这是许多武术中常见的想法。这意味着你永远都不是攻击者，你只是在自卫或保护他人。当师父跟我们说“功夫不是用来打架的”，他们想说的是功夫不是用来攻击别人的。这常常被学生误解为功夫不能帮助你获得战斗能力，或者他们不应该打斗，因为这是一种战斗形式。打架会有情绪方面的动机，但是练拳则不是。武术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取胜和提高你的拳术和自卫能力。武术的目标是阻止暴力，而不是发起暴力。

这就是为什么早期的武术大师们有时不愿意招收徒弟的原因之一。收徒要高度警惕教到品行不端的人，一旦教会这类人，以后轻则惹麻烦，重则打死人。武术的师父有责任想清楚他们要教那种人。如果能收徒就帮助他们武术精进，如果不能，就得把他们赶走。

卡梅隆·卡尼

纪问其：武术包括很多其他文化的形式，我们在军队里都学习。那都是非常狠的。我想告诉中国年轻人：功夫，就是专指中华武术，那是绝对玩真的。我们在美国遇到的师父多半都是很谦虚的，很有雅量的高人。他们会在一开始就教给我们品德、规矩和礼仪。我们都知道学武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提高自己，因此不需要先出手。我们见了很多世界各国的格斗武术等大家，因此认谁做师父都有自己的判断。很幸运，我在美国遇到的都是真正的师父。但是我必须要说，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师父的，有的人没有那个高度与能力。

2、 功夫对你有什么吸引力?

卡梅隆：这种武术训练的吸引力在于它有很多好处，不过我自己只说三个。

第一个好处是它让你健康，我开始练武术的原因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不健康，身材胖乎乎的。我吃的不好，待在家里玩了太多的电子游戏。武术对健康的好处是减肥，增加灵活性，让肌肉壮实，增强心肺功能。它可以提升你的自信心，让你对自己的能力更有信心，并通过各种挑战和记忆武术套路来提高想法和记忆力。

第二个好处是自卫能力，拥有必要的技能来保护自己和保护他人。许多人不具备这个能力是因为差劲的老师或缺乏对练，所以要注意你称之为师父的人。

第三，它可以培养道德品质和纪律。再说一次，这一切都取决于有一个好师父，以及他们是否真的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如果他或她提倡善良、同情和谦逊等良好价值观，那么学生最终应该发展这些价值观。

纪问其：我们在军队里学习各种擒拿术，博采众长。所以说，我自然对中国功夫感兴趣，它比日本的空手道，韩国跆拳道都要古老。我们也学泰拳。那些不相信中国功夫厉害的人，我想他们没有练过真正的功夫。不管你是哪国人，如果你对格斗，你对搏击，你对对抗感兴趣，你一定会对中国功夫感兴趣。因为中国功夫有着很广泛的包容性，学中国功夫比学其他的学到更多，可以让自己变成多面手。

3、许多学生练习武术套路，但缺乏灵活性，不知道如何在实战中使用技巧。这也是你看到的吗?你认为这是功夫需要改进或改造的地方吗?

卡梅隆：实际上，极度的灵活性只对格斗体育很重要，比如当你想踢别人的头的时候。但在真实的战斗情况下，高踢腿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它会让你更脆弱，更不平衡，也更容易被对手看到和抓住。因此跆拳道不适合格斗。但许多功夫学生不明白这一点，他们即使在对抗时，也总是想做高踢腿。

总体的灵活性更为重要。特别是对于身体健康、预防伤害和运动的流畅。如果你的身体太紧，那么你的动作就会减慢，你就不能以速度或力量正确地执行你的动作，如果不锻炼，你可能会撕裂你的肌肉。

招数套路的用武之地有很多原因，但我只讲两个。使全身适应身体的压力，使肌肉准备好在战斗中使用，是一种很好的训练方法。除此之外，它也是一种收集和记忆战斗技巧的方法。就像我们使用教学视频来学习一样。一旦被记录下来，它就会永远存在。一旦你记住了这些套路，你将永远拥有它，你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战斗技巧。

但是当每个人都知道套路而不知道使用这些技巧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现象!每个人的造型看起来都很漂亮，打扮得很像回事儿，因为这些，我们称他们为师父，但当被问起来，他们并不能给出任何有用的战斗技巧。当他们跟人较量时，他们永远不会赢。如果你打不好，那你就不是真正的武术大师。是的，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不认为传统武术的方法是错误的或无用的，只是需要真正地重新发扬光大。

纪问其：我还是那句话，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师父的。我看了一些和传统武术较量的擂台赛，在一个节目中，一位老人步履不稳，好像有糖尿病似的，也不做任何保护就去打擂台，很快就被打倒在地。这让我看来很愚蠢，很业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大师，但是我感觉，去接受这样的挑战缺乏大师的定力。另外凡是自称自己是大师的人，一定不是大师。大师最大的特点就是谦逊。这也是我们在找师父时看重的。一个好的师父一定会教你防身术，更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境地。

4、你怎么看李小龙和他的贡献?他能打败综合格斗选手吗?

卡梅隆：对于传统武术，他展示了有武术培训的人能做什么。他让世界各地的人对中华武术和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对于现代武术来说，他或多或少是早期的发明者。虽然，他是中国功夫的最大代言人，在综合格斗界，他常被称为综合格斗的鼻祖。是的，他是现代搏击与综合格斗的创始人。这是因为他试图把许多有用的技术从不同的风格融入到一个“系统”，那就是截拳道。他的一句名言是:“吸收有用的东西，抛弃无用的东西，增加自己独特的东西。”他非常开明，只要看起来可行，他就会去学习。有了这样的心态，再加上惊人的运动能力，我和很多人都认为他会在现代格斗比赛中表现出色，比如UFC。

（在UFC中卫冕冠军的张伟丽从6岁开始学习传统武术，包括中国跤、太极、形意、咏春、少林等。她也说她是将传统武术的精髓注入了UFC—作者注）

最近，美国拍一个李小龙的纪录片《若水》在ESPN上映。我还没有看。我知道是拍《低俗小说》、《杀死比尔》的导演昆丁·塔伦提诺拍的，很期待。

纪问其：李小龙在我看来就是个神话，他给所有武术立了一个标准。

李小龙，原名李振藩，1940年出生于美国加州旧金山，祖籍中国广东顺德均安镇。他是世界武道变革先驱者、武术技击家、武术哲学家、UFC开创者、MMA之父、武术宗师、功夫片的开创者和截拳道创始人、华人武打电影演员，中国功夫首位全球推广者、好莱坞首位华人演员。

李小龙的武术之道蕴含着他的哲学思想：“放空你的思想，像水一样无形。你将水倒入杯子，它就变成杯子的形状。倒入瓶子，就变成瓶子的形状。倒进茶壶，就变成茶壶的形状。水可以潺潺流淌，也可以汹涌澎湃。像水一样吧，我的朋友。”

5、美国军队学什么武术?他们练习中华武术吗?

卡梅隆：据我所知，美国各种军队都是从许多不同的武术中学习各种技术。我知道在军事基地他们会把武术课作为业余爱好。所以，如果士兵愿意，他们可以学习拳击、击剑、柔道，可能还有巴西柔术或空手道。这些似乎是最常见的，我相信还有其他的，可能还有功夫课程。许多第一批在美国学习亚洲武术的非亚裔教练往往是驻扎过这些国家的士兵。他们带着对这些文化的热爱回来，并想把这些武术教给他们的同胞。

中华武术对西方徒手军事战斗影响还是很大的。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有一名驻上海的英国警官，人们一直猜测，他在中国学习了一些功夫，特别是八卦掌。随后，他继续帮助创建了二战期间美国和英国军队的徒手格斗训练课程。费尔贝恩最著名的技巧是下巴刺拳，用张开的手掌击打下巴，很像中华武术中常见的手法。他还有很多可以归类为擒拿术，因此，中华武术可能对西方徒手格斗产生了影响。

英国军人威廉·费尔贝恩20世纪初到上海，结合八卦掌等中国功夫创造出近身格斗术Close Quarters Combat，改造后应用到二战作战中。

纪问其：我们在训练时，要学很多凶狠的格斗方式。功夫不是必修，但是我很有兴趣，后来一直拜师学习。我对少林很有兴趣。

6、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师父？

卡梅隆：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教别人，而有些人则不是。当然，要想成为一名真正伟大的师父，你不仅需要武术精进，还要有保持谦逊。一个师父太自负不是一件好事。这通常意味着他们不愿意向别人学习，不能成为更好的武术大师，而且他们并不真正关心他们的学生。

对于任何想成为某方面大师的人，我建议尝试去教授它。它让你对自己和武术有了更深的理解。它给你更大的耐心、自律、信心和责任感。我五年的助理教练生涯，以及现在我独自当教练的时间，都比我练习少林的十一年要困难得多，需要更多付出和研究。

纪问其：挑个好师父真的很关键。一切归根到底都是道德水准，也就是武德。踢馆没有武德，不是大师的行为。另外师父应该是智慧的。表现出愚蠢的人，不该做师父。

BBC报道这种擂台赛时，曾引用马云的观点：这是一场“唱戏的”和“看戏的”互动得最好的一场“秀”。但“用自由搏击的搏击能力去和太极拳的搏击比，规则不一致，根本无从谈起，这就好像一定要拿篮球的进球数和足球的进球数相比，说足球不如篮球，这是拿鸭和鸡比。如果是比赛，规则就得先设定好，今天连斗蟋蟀都要先称体重。”

前面我的两位美国朋友并非学历很高，而且在美国就算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但他们对功夫的见地都挺深入。难怪有一个说法，听上去令人沮丧，就是武术大师可能会出现在海外，因为海外的人比国内的人可能会更加尊敬中国的功夫。也许是距离产生美。有些国人对中国的古代文化的传承，都还没有深入研究，而随意就贬低，显出一种无知。如今功夫在海外发扬光大，武学大师出自西方也很有可能。

不过，让人欣慰的是，我的一位来自安徽的90后武术朋友张子坤不仅武功好，也有思想。他说的一番话特别有哲理，让我对国内年轻武学一代又燃起希望。最后，就以他的这番话作为本文的结尾：

没有不好的武术，只有练不好武术的人。就像上学一样，有的人学习很好可以成为科学家，有的人学习不好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不能看到学习不好的人就说学习这个事情本身不好。

武术传承了将近千年，肯定是有它传承下来的道理和存在的合理性。古代冷兵器时代以打杀为主，武术就是这样演变来的。像日本的空手道和韩国的跆拳道都是从中华武术当中延展出来的项目，有很多和中华武术相似，只是名称不一样而已。

中国大概是全世界唯一对自己国家国术贬低的国家了，韩国为了发展跆拳道政府出资在很多国家去宣传、资助开设场馆教授技艺，日本的柔道空手道很受日本人的喜爱。很多人还是觉得自己平时不怎么接触得到的才是好的，就像奢侈品一样，反而是自己身边就司空见惯的却不当作一回事。还有就是从众心理，人云亦云，对于不了解的事情总是先否认。

我们习武之人一直都有一个传承的精神就是习武先习德，不要狂妄自大，说自己是什么大师的反而什么都不是，就像跳梁小丑一样，我们也觉得这种人蛮可笑的。真的武术大师都很温和、不与人争，但是却能把自己的武术精神传承下去。其实我接触体育运动20多年，武术在所有运动项目中的好处是很全面的。它能塑造体态，提高身体灵活性、爆发力，培养精气神和身体柔韧性。武术对于我来说是习的是武，修的是心。